不喜星书及算术,三棋、太一飞符
不喜星书及算术,三棋、太一飞符
常乏纸,每所写反复有字,人尠能读也。
年十六,始读《孝经》、《论语》、《诗》、《易》。
贫乏无以远寻师友,孤陋寡闻,明浅思短,大义多所不通,但贪广览,于众书乃无不曙诵精持。
曾所披涉,自正经诸史百家之言,下至短杂文章,近万卷。
既性暗善忘,又少文,意志不专,所识者甚薄,亦不免惑。
而著述时犹得有所引用,竟不成纯儒,不中为传授之师。
其河雒图纬,一视便止,不得留意也。
不喜星书及算术,九宫三棋、太一飞符之属,了不从焉,由其若人而少气味也。
晚学风角、望气、三元、遁甲、六壬、太一之法,粗知其旨,又不研精,亦计此辈率是为人用之事,同出身情无急,此以自劳役,不如省子书之有益,遂又废焉。
案别录艺文志,众有万三千二百九十九卷。
而魏代以来,群文滋长,倍于往者,乃自知所未见之多也。
江表书籍,通同不具。
昔故诣京师索奇异,而正值大乱,半道而还,每兴叹恨。
今齿近不惑,素志衰颓,但念损之又损,为乎无为。
偶耕薮泽,苟存性命耳。
博涉之业,于是日沮矣。
洪之为人也,而野性,钝口讷,形貌丑陋,而终不辨自矜饰也。
冠履垢弊,衣或褴缕,而或不耻焉。
俗之服用,俄而屡改,或忽广领而大带,或身促而修,或长裾曳地,或短不蔽脚。
洪其于守常,不随世变。言则率实,杜绝嘲戏。不得其人,终日默然。
故邦人咸称之为抱朴之士,是以洪著书,因以自号焉。
洪禀性羸,兼之多疾,贫无车马,不堪徒行,行亦性所不好,
又患弊俗,舍本逐末,交游过差,
故遂抚笔闲居,守静荜门,而无趋所之从。
至于权豪之徒,虽在密迹,而莫或相识焉。
衣不辟寒,室不免漏,食不充虚,名不出户,不能忧也。
贫无僮仆,篱落顿决,荆棘丛于庭宇,蓬莠塞乎阶霤,
披榛出门,排草入室,
论者以为意远,忽近而不怒,其乏役也。不晓谒,以故初不修见官长。
至于吊大丧,省困疾,乃心欲自勉强,令无不必至。
而居疾少健,恒复不周,每见讥责于论者,洪引咎而不恤也。
意苟无余,而病使心违,顾不愧己而已,亦何理于人之不见亮乎?
唯明鉴之士,乃恕其信,抱朴非以养高也。
世人多慕豫亲之好,推暗至之密。
洪以为知人甚未易,上圣之所难,浮杂之交,口合神疕,无益有损。
虽不能如朱公叔一切绝之,且必须清澄详悉,乃处意焉。
又为此见憎者甚众而不改也。
驰逐苟达,侧立势门者,又共疾洪之异于己,而见疵毁,谓洪为傲物轻俗。
而洪之为人,信心而行,毁誉皆置于不闻,至患近人,或恃其所长而轻人所短。
洪忝为儒者之末,每与人言,常度其所知而论之,不强引之以造彼所不闻也。
及与学士有所辩识,每举纲领,若值惜短难解心家小六壬神课大安,但粗说意之与向,使足以发寤而已,不致苦理,使彼率不得自还也。彼静心者,存详而思之,则多自觉而得之者焉。
度不与言者,虽或有问,常辞以不知,以免辞费之过也。
洪性深,不好干烦,官长身少,及长,曾救知己之抑者数人,不得有言于在位者。
然其人皆不知洪之恤也,不忍见其陷于非理,密自营之耳。
其余虽亲至者,在事乘势,与洪无惜者,终不以片言半字,少累之也。
至于粮用穷匮,急合汤药,则换求朋类,或见济,亦不让也。
受人之施,必皆久久,渐有以报之,不令觉也。
非类小六壬神课大安,则不妄受其馈致焉。
洪所食,有旬日之储,则分以济人之乏。若殊自不足,亦不割已也。
不为皎皎之细行,不治察察之小廉。
村里凡人之谓良守善者,用时或赍酒肴候洪,虽非俦匹,亦不拒也。
后有以答之,亦不登时也。
洪尝谓,
史云不食于昆弟,
华生治洁于昵客,盖邀名之伪行,非廊庙之远量也。
洪,尤疾无义之人,不勤农桑之本业,而慕非义之奸利。
持乡论者,则卖选举以取谢,
有威势者,则解符疏以索财,
或有罪人之赂,
或枉有理之家,
或为逋逃之薮。
而飨亡命之人,
或挟使民丁,妨以公役;
或强收钱物,以求贵价;
或占锢市肆,夺百姓之利;
或割人田地,劫孤弱之业。
憁恫官府之间,以窥掊克之益。
内以夸妻妾,外以钓名位。
其如此者,不与交焉。
由是俗人憎洪疾己,自然疏绝。
故巷无车马之迹,堂无异志之宾,庭可设雀罗,而机筵积尘焉。
洪自有识,逮以将老,口不及人之非,不说人之私小六壬神课大安,乃自然也。
虽仆竖有其所短、所羞之事,不以戏之也。
未尝论评人物之优劣,不喜诃谴人交之好恶。
或为尊长所逼问,辞不获已。
其论人也,则独举彼体中之胜事而已。
其论文也,则撮其所得之佳者,而不指摘其病累。
故无毁誉之怨。
贵人时或问官吏、民甲乙何如,
其清高闲能者,洪指说其快事。
其贪暴暗塞者,对以偶不识悉。
洪由此颇见讥责,以顾护太多,不能明辩臧否,使皂白区分,而洪终不敢改也。
每见世人有好论人物者,比方伦匹,未必当允,而褒贬与夺,或失准格。
见誉者自谓己分,未必信德也,
见侵者则恨之入骨,剧于血雠。
洪益以为戒,遂不复言及士人矣。
虽门宗子弟,其称两皆以付邦族,不为轻乎其价数也,或以讥洪。
洪答曰:我身在我者也,法当易知。设令有人问我,使自比古人,及同时令我自求辈,则我实不能自知,可与谁为匹也。况非我,安可为取评定之耶?
汉末俗弊,朋党分部,许子将之徒,以口舌取戒,争讼论议,门宗成雠。
故汝南人士,无复定价,而有月旦之评。
魏武帝深亦疾之,欲取其首,尔乃奔波亡走,殆至屠灭。前鉴不远,可以得师矣。且人之未易知也,虽父兄不比尽子弟也。同乎我者遽是乎?异于我者遽非乎?
或有始无卒,唐尧、公旦、仲尼、季札,皆有不全得之恨,无以近人,信其喽喽,管见荧烛之明,而轻人评物,是皆卖彼上圣大贤乎?
昔大安中,石冰作乱六州之地,柯镇业靡违,正党逆,义军大都督邀洪为将兵都尉,累见敦迫,既桑梓,恐虏祸深忧大,古人有急疾之义,又畏军法,不敢任志,遂募合数百人,与诸军旅进。曾攻贼之别将,破之日,钱帛山积,珍玩蔽地,诸军莫不放兵收拾财物,继谷连檐。洪独约令所领不得妄离行阵。士有摭得众者,洪即斩之以殉,于是无敢委杖。
而果有伏贼数百,出荡诸军。诸军悉发,无部队,皆人马负重,无复战心,遂致惊乱,死伤狼藉,殆欲不振。
独洪军整齐毂张,无所损伤,以救诸军之大崩,洪有力焉。
后别战,斩贼小帅,多获甲首,而献捷幕府。于是大都督加洪伏波将军,例给布百疋,诸将多封闭之,或送还家。
而洪分赐将士及施知故之贫者,余之十匹。又径以市肉酤酒以飨将吏。于时窃擅一日之美谈焉。
事平,洪投戈释甲,径诣洛阳,欲广寻异书,了不论战功。
窃慕鲁连不受聊城之金,包胥不纳存楚之赏,成功不处之义焉。
正遇上国大乱,北道不通,而陈敏又反于江东,归涂隔塞。
会有故人谯国嵇居道,见用为广州剌史,乃表请洪为参军。
虽非所乐,然利可避地于南,故黾勉就焉。见遣先行催兵,而居道于后遇害,遂停广州。频为节将见邀用,皆不就。永惟富贵可以渐得,而不可顿合,其间屑屑,亦足以劳人。
且荣位势利,譬如寄客,既非常物,又其去不可得留也。
隆隆者绝,赫赫者灭,
有若春华,须臾凋落,
得之不喜,失之安悲,
悔吝百端,忧惧兢战,
不可胜言,不足为也。
且自度
性笃懒而才至短,
以笃懒而御短才,虽翕肩屈膝,趋走风尘,犹必不办,大致名位而免患累,况不能乎?
未若修松乔之道,在我而已,不由于人焉。
将登名山,服食养性,非有废也。
事不兼济,自不绝弃世务,则曷缘修习玄静哉。
且知之诚难,亦不得惜问而与人议也。
是以车马之迹,不经贵世之城,片字之书,不交在位之家。
又士林之中,虽不可出,而见造之宾意不能拒,妨人所作,不得专一。
乃叹曰:山林之中无道也。
而古之修道者,必入山林者,诚欲以违远唤哗,使心不乱也。
今将遂本志,委桑梓嵩岳,以寻方平梁公之轨。
先所作子书内外篇(抱朴子内外篇),幸已用功夫,聊复撰次,以示将来云尔。
洪,年十五六时,所作诗赋杂文,当时自谓可行。
至于弱冠,更详省之,殊多不称意。夫才未必为增也,直所览差广,而觉妍蚩之别,于是大有所制,弃十不存一。
今除所作子书,但杂尚余百所卷,犹未尽损益之理,而多惨愤,不遑复料护之。
他人文成,手便快意,余才钝思迟,实不能示作文章,每一更字,辄自转胜,但患懒,又所作多,不能数省之耳。
洪,年二十余,乃计作细碎小文,妨弃功日,未若立一家之言,乃草创子书。(葛洪二十多岁,即初著《抱朴子》!)
会遇兵乱,流离播越,有所亡失,连在道路,不复投笔。
十余年,至建武中乃定。(《抱朴子》定稿。)
凡著内篇二十卷,外篇五十卷,碑颂诗赋百卷,军书檄移章表笺记三十卷。
又撰俗所不列者,为神仙传十卷,
又撰高止不仕者,为隐逸传十卷,
又抄五经七史百家之言,兵事方伎,短杂奇要三百一十卷,别有目录。
其内篇言神仙方药,鬼怪变化,养生延年,禳邪却祸之事,属道家。
其外篇言人间得失,世事臧否,属儒家。
洪,见魏文帝典目自叙,未及弹棋、击剑之事,有意于略说所知,而实不数少所便能,不可虚自称扬,今将具言所不闲焉。
洪,体钝性驽,寡所玩好,自总发垂髫,又掷瓦手搏,不及儿童之群,未曾斗鸡、骛走狗马,见人博戏,了不目盻,或强牵引观之,殊不入神,有若昼睡。
是以至今不知棋局上有几道樗蒲齿名,亦念此辈末伎,乱意思而妨日月,在位有损政事,儒者则废讲诵,凡民则忘稼穑,摘人则失贝财。
至于胜负未分,交争都市,心热于中,颜愁于外,名之为乐,而实煎悴。
丧廉耻之操,兴争竞之端,相取重货,密结怨隙。
昔宋闵公吴太子,
致碎首之祸,生叛乱之变,
覆灭七国,几倾天朝,
作戒百代,其鉴明矣。
每观戏者,惭恚交集,手足相及,詈相加,绝交坏友,往往有焉。
怨不在大,亦不在小,多召悔吝,不足为也。
仲尼虽有昼寝之戒,以洪较之,洪实未许其贤于昼寝。何者?
昼寝但无益,而未有怨恨之忧,斗讼之变。
圣者,犹韦编三绝,以勤经业,凡才近人,安得兼修。
惟诸戏尽,不如示一尺之书,故因本不喜而不为,盖此俗人所亲焉。
少尝学射,但力少不能挽强,若颜高之弓耳。
意为射,既在六艺,又可以御寇、辟劫及取鸟兽,是以习之。
昔在军旅,曾手射追骑,应弦而倒,杀二贼一马不喜星书及算术,三棋、太一飞符,遂以得免死。
又曾受刀楯及单刀双戟,皆有口诀要术,以待取人,乃有秘法,其巧入神。
若以此道与不晓者对,使可以当全独胜,所向无前矣。
晚又学七尺杖术,可以入白刃取大战,然亦是不急之末学,知之譬如麟角凤距,何必用之。此已往未之或知。
洪,少有定志,决不出身,每览巢许子州北人石户二姜两袁法真子龙之传,当废书前席,慕其为人,念精治五经,著一部子书,令后世知其为文儒而已。
后州郡及车骑大将军辟,皆不就,荐名琅琊王丞相府。
昔起义兵,贼平之后,了不修名,诣府论功,主者永无赏报之冀。
晋王应天顺人,拨乱反正,结皇纲于垂绝,修宗庙之废祀,念先朝之滞赏,并无报以劝来,洪随例就彼。
庚寅诏书,赐爵关中侯,食句容之邑二百户。
窃诏讨贼,以救桑梓,劳不足录,金紫之命,非其始愿。本欲远慕鲁连,近引田畴,上书固辞,以遂微志,遇有大例,同不见许。
昔仲由让应受之赐,而沮为善,虏未夷,天下多事,国家方欲明赏必罚,以彰宪典,小子岂敢苟絜区区之懦志,而距弘通之大制,故遂息意而恭承诏命焉。
洪既著自叙之篇,或人难曰:
昔王充,年在耳顺,道穷望绝,惧身名之偕灭,故自纪终篇。
先生以始立之盛,值乎有道之运,方将解申公之束帛,登枚生之蒲轮,耀藻九五,绝声昆吾,何憾芬芳之不扬,而务老生之彼务。
洪答曰:夫二仪弥邈,而人居若寓。
以朝菌之耀秀,不移晷而殄瘁;
类春华之暂荣,未改旬而凋坠。
虽,飞飊之经霄,激电之乍照,未必速也。
夫期颐犹奔星之腾炯,黄发如激箭之过隙,况或未明而殒箨,逆秋而零瘁者哉。
故项子有含穗之叹,扬乌有夙折之哀。
历览远右逸伦之士不喜星书及算术,三棋、太一飞符,
或以文艺而龙跃,
或以武功而虎踞。
高勋著于盟府,德音被乎管弦。
形器虽沈铄于渊坏,美谈飘飖而日载。
故虽千百代犹穆如也。
余以庸陋,沉抑婆娑,
用不合时,行舛于世。
发音则响与俗乖,抗足则迹与众迕,
内无金张之援,外乏弹冠之友,
循涂虽坦,而足无麒麟,
六虚虽旷,而翼非大鹏,
上不能鹰扬匡国,下无显亲垂名,
名不寄于良史,声不附乎钟鼎,
故因著述之余,而为自叙之篇。
虽无补于穷达,亦赖将来之有述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