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世界文化未来必依靠中国文化问
梁漱溟:世界文化未来必依靠中国文化问
梁漱溟,近代以来最为重要的儒家知识分子之一。他的一生充满了传奇,早年曾一度醉心于佛教思想和儒家思想,一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让他声名鹊起。后来积极地投身于乡村建设,希望可以通过实际行动改变中国落后的面貌。他与毛泽东的两次交集,更是被许多人所津津乐道。从《吾曹不出如苍生何》、《这个世界会好么?》等书名就可以看出梁漱溟作为儒家知识分子的担当。
我专访到了梁漱溟的次子,现已91岁高龄的梁培恕。梁培恕向我们回忆了父亲的生平与思想,并对其父一生做出了客观的总结。梁漱溟一生积极思考着中国文化的问题,为儒家思想的转型,国家的自立富强积极寻找改革的良方
梁漱溟:世界文化未来必依靠中国文化
问:首先,请您谈一下对于您的父亲——梁漱溟先生的印象。美国学者艾恺(Guy )出了一本书,书名《最后的儒家》。但梁漱溟先生自己却并不认同艾恺的这个定位。
梁培恕:我跟艾恺先生很熟,所以我没好意思当面对他说,我其实也不同意这个观点。我父亲有一个很重要的观点:世界文化未来必须要依靠中国文化,资本主义的物质文化终究过去。
物质文化是人类生活的一个阶段,越上古的时候物质的需求就越匮乏。后来随着社会发展程度的提高,条件越来越好。好到什么程度?现在每个人没有手机简直不能活梁漱溟:世界文化未来必依靠中国文化问,没有汽车也不行,都到了如此的程度。但我父亲认为,资本主义社会出现之后,物质文化就到了它的末期,资本主义之后将是社会主义
问:梁漱溟先生所提出的社会主义与马克思主义有何不同?
梁培恕:马克思、恩格斯以及列宁,他们认为进入共产主义社会的标志是物质生活的极大丰富。当物质生活不再匮乏之后,人们对财产以及资产的关注程度就有所降低。因为物质的极大丰富,人们彼此之间无需区分你我,这就为进入共产主义社会提供了一个必要条件。
我父亲认为,物质需求当然也是必要的,如果人不能满足其自身基本的物质生活,那么其自身的生存就无法保证,所以必须肯定人对物质的需求的正当性。但人却不是只有物质生活,只有物质生活的话,对于人来说将会带来很大的痛苦。
其实,现在的中国人已经尝到只有物质生活而没有精神生活的痛苦。所以我父亲预言:未来的社会,未来的人类生活在很大程度上要接受中国文化。
问:梁漱溟先生曾谈到西方文化是一种向外用力的文化,是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文化,居人类文化发展第一阶段。
梁培恕:西方是通过向外索取来满足自己,而中国有所不同,是向内用力,把自己的精神调节到恰到好处,同时与所有的人处于一种恰当的关系中。
他的一言一行、他的思维都充满着,或者时时都不忘记自己应取适当的态度,同时与别人也是处于适当的关系中。
例如孔子在《论语》中提到的“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即君子即使是在吃一顿饭的时候,也没有忽略对自己的要求。引导人不只追求物质以及不把自己当作核心来对待一切,这个居人类文化的第二阶段,是人类的未来的生活状态。
共产主义里包含佛教破我执的思想
问:梁漱溟先生也修身,他的日记里面曾记载他读了许多修身的书,有时候还是感觉不行,修了一辈子还不行,不断在追求。
梁培恕:他谈的是儒家意义上的修身。佛教的核心思想是破我执,而我执就是指念念不忘有一个我。每一个生命都是一个个体,我执是与生俱来的,所以极不容易达到这一境界,不能要求大多数人破我执。彻底的破我执是无法要求的。
但是,不同程度的破我执,于个人于社会都有益处。他自己曾反思,在破我执方面的修养还不够。他虽然没有贪欲,但有时候还是很在乎自己。
极端的破我执,是我不在乎我自己了梁漱溟:世界文化未来必依靠中国文化问,别人怎么看我,我都无所谓。但他有时候还是会懊恼,比如他有一次在日记里就写了这样的情况。
他有次在北京西山八大处住,到那儿住主要是因为清静。但那边工作人员说话不礼貌,他心里面就有一点不舒服。后来他在写日记的时候,觉察到自己对这种小事还不高兴,证明自己的心态还不是很好,还是太小气。这只是一件小事,对普通人来说,大家并不会检讨这个事,但他会检讨。
其实,在共产主义的经典著作里面,包含着破我执的成份。虽然他们强调的破我执并不是佛教意义上的,但是也提出忘我的号召,而我执太深的人其实不理解革命。
梁漱溟不对人板脸 流传照片失其本色
问:之前我也曾采访武汉大学国学院院长郭齐勇先生,我曾问了一下他印象中的梁漱溟先生,他说他能感觉到梁漱溟先生身上有一种儒家的威仪感,您小时候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梁培恕:他其实并不对人板脸,但他也不属于言谈举止很松散自如的人。他大致是一个和蔼的人,我没见过他斥责任何人。
他不严肃,所谓“不严肃”就是不板脸儒家和佛家思想的异同,中国人所说的板着脸或者一种言行很拘谨,他这个没有,他也不属于那种好像给人一种很放得开或者类似松散自如的那种,也不太多。他大致是一个和蔼的人,又是有决断力的人。
问:但是现流行的一些梁先生的照片,给人特别严肃的感觉。
梁培恕:其实现在流传广的恰恰是不对的。横眉怒目的那张照片就不好,但社会上流行那张照片。
前些时候,有出版社来找照片,我说你不要用这个,我给你另外的照片看看,看其他照片你就会发现不同。
在我的记忆中,我没有见过他和人发生过冲突。即使偶尔说话的声音大了,也只是眼睛有光,处于亢奋状态,仅此而已。那都是在某一个人屡次犯错时候,他会有怒气,平常倒是没有的。
通常情况下,他不会让别人失望。比如,他的一个学生写了一件关于父亲在四川过生日时的事。他与学生共同吃饭,给他祝寿。有一个本来不熟悉的人再三向他敬酒,他并没有拒绝,跟我父亲熟络的人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点不太合适,怎么没完了地敬酒,但我父亲并没有表现出不悦的神情。
佛教境界最高 因把仁爱扩到一切有生
问:梁先生后来以一种文化的眼光分析中国社会,但是很多人不太理解他为何要把印度思想排在第一,把中国思想排在第二,西方思想排第三?
梁培恕:这说起来是一个很大的学术问题,或者说是关于人类进化的问题。为什么要说得这么高?人们对于物质的需求是越往上走越不知满足,拿我来说,在零下十度的天气,我不会着急,因为我柜子里的衣服厚的薄的都有。
但是对只有一个小箱子的打工者来说,天气变冷变热对他来说就是一个问题,对我不是对他是。所以我们不能够要求人超越这个东西。但是我父亲为什么说佛家思想是最高的?
实际佛祖释迦牟尼之所以出家,正是因为他生活条件非常优越,是尼泊尔王国的太子,他无忧无虑,反而看到许多人为生存而奔忙,他觉得这是一种极大的不幸。他是为这种必然现象悲痛。
我父亲有一句话也是这样,一切不仁都由于有隔,而人心可以无隔,比如我和乌鸦是通的,我和树是通的。不要说乌鸦是鸟我是人,不是的,所有的生物都是相通的,都是宇宙大生命当中的一小部分,所以是同一个痛苦同一个愉快。
从另一面说所有的恶都由于局限。通和局限是正相反的,通是没有局限。美国和中国有局限,各为自己考虑。你和我有局限,所以也会各为自己打算。当今盛行的西方思想正是把个人抬到最高,包括跟自己的父母都是切割了的。
我父亲认为佛家思想境界最高,把仁爱扩及一切有生之物,这个是最高的境界。孔子的境界,他说孔子是住世的,相信人有理性能自觉,即可以建立可信赖乃至舒畅的生活。他给人以很多的自由,包括思想自由。
一般人谈孔子会从多方面讲,父亲不然,每次讲孔子总是只举几个例子,都说明孔子要求一个人自己选择你是什么,哪个是善的,你自己认为哪个对就去做。这个和宗教的思维是相反的,宗教以另一个世界恐吓和吸引人,比如基督的十戒,如果一个基督徒犯了十戒儒家和佛家思想的异同,就如何如何,孔子从不说这种话。
最好的例子是子贡问孔子,每半个月举行一次仪式祭天,每次都要杀一只羊作为供奉,这是不是太浪费了?我们举行这个仪式不杀羊行不行?孔子回答,你注意的是不浪费一只羊,而我注意的是敬天的礼节,“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各有所重,可以讨论。
他的另外一个学生说,父母死了,要守丧三年是否太长。孔子问他不守三年是否过意得去,回答说过意得去。孔子说那么你可以这样做。
问:我还有一个感触比较深的,梁漱溟先生曾说“以出家的精神去做乡村建设工作”,现在很多人一提到佛教就认为它是一种厌世的宗教。
梁培恕:人常会有厌世倾向,宗教的作用包括帮人解决这方面问题,但宗教也激发奉献精神。所以他才对学员讲这番话,他认为佛教的宇宙观是最达观的,无我而救世。
我父亲有一句话,不止是中国的佛教,宗教在传播中都必然要适应不同的文化。现在烧香求什么?求佛家保佑,这是有所欲。信徒水准不会一样,不免向庸俗方向发展。
问:梁漱溟先生在北大讲印度哲学,要讲究原本的佛教精神和佛教思想。
梁培恕:人常会有厌世倾向,宗教的作用包括帮人解决这方面问题,但宗教也激发奉献精神。所以他才对学员讲这番话,他认为佛教的宇宙观是最达观的,无我而救世。
当然他后来很快就意识到,佛教至少在当前是少数人的事,你用佛的态度看人世,所有的斗争都是不应有的,当时那种情况不可能。从佛的精神而得救是遥远未来的事。
问:佛家讲的是苦,而儒家孔子讲的是乐,孔子《论语》里面许多话蕴含着人生的乐。
梁培恕:佛家所说的苦是说一切生命都要求生,这本身就是一个苦。比如现在很多人为了挣钱出去打工,把孩子留在村里成了留守儿童,苦不苦?小孩苦。他打工的人也苦,心里惦记着孩子但回不去。
所以众生为了活着而受苦,佛家认为是不能忍受的,他否定这种状态。孔子他是现世的态度儒家和佛家思想的异同,在这个情况下你应该怎么办,而不是说我根本就不要这个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