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小儿就对村子西南角的那个院子充满了好奇
我打小儿就对村子西南角的那个院子充满了好奇
文/情感学院院长
全文共2857字
01
我打小儿就对村子西南角的那个院子充满了好奇。鱼鳞似的黑瓦片覆着屋顶,用泥土混着麦糠挑成的围墙,院子虽说看起来普普通通,可周遭的景色却不同于寻常人家。
那座院子北面栽着几棵老梅树,西面养着数株腊梅,就连院子里靠近南面泥墙的地界儿也没闲着,除了一堆翠竹外,还娇滴滴地开着几团月季。
这么一提,王家庄里的人也就知道了,这院子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颇具神秘色彩的黄半仙。
黄半仙祖上姓黄,因为懂些阴阳八卦的学问且时常去贾庄集上摆摊子给人算卦,周围几个庄子的人都习惯上称他为“黄半仙”。
我记事时,黄半仙已经步入耄耋之年了,可即使那么大岁数了,逢集的日子,他依旧喜欢骑着自行车带着家里的画眉鸟往贾庄集上跑——不用说,他定是又去帮人算卦去了。
02
黄半仙算的卦灵吗?据几个经常找他算卦的老太太讲,黄半仙的卦大多时候都是灵验的,可也有那么一两回,他算出来的结果让人瞧着有些不准头。
不管外人怎么说,黄半仙依旧雷打不动地在贾庄集西面的树行子里摆着摊子。那摊子我曾见过,一张尿素袋子铺在地上,上面再罩一层黄棉布,估计是怕风把棉布给掀起来,黄半仙特意在棉布的四角各压了一颗沉甸甸的石子。黄棉布上用颜楷写着“测吉凶”三个大字,大字旁常年齐整地摞着一堆画满了伏羲八卦和手掌图案的旧书。
这样的算卦摊子跟不远处的顾瞎子没法比——顾瞎子不仅用折叠桌支起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摊子,而且还在旁边立了一个颇为气派的幌子;不仅如此,在招揽客人时,顾瞎子嘴里的顺口溜更是花样翻新,这在气势上明显盖过了黄半仙一头。
想算卦的人,起先都是被顾瞎子的噱头给引了过去,可算了几卦下来,大伙儿就觉出他的准头赶不上黄半仙。慢慢地,一传十十传百,沉默寡语的黄半仙的名号也就盖过能说会道的顾瞎子了。
03
贾庄集是个大集,平日里就人挤人,到了年根儿附近,三轮车就更别想蹬进去了。那会儿,跟着母亲置办年货时,我没少被母亲留在树行子里看守三轮车。
我这人天生猴屁股,不愿意坐在车子上枯等,趁着母亲没回来,我没少偷偷跑到黄半仙的摊子旁看他给人算卦。
前来算卦的人以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居多,她们算的事情不是子女的姻缘就是家里某位病人的祸福。每次给人起卦前,黄半仙都会细细打听清楚对方所求之人或者所求之事的月份、日子和时辰。
当时,估计老太太们还没怎么用过钟表,在描述一个人的时辰时,她们总爱用“鸡刚上架”、“天刚擦黑儿”或者“日头刚站稳头顶”等模糊的字眼儿,尽管这些时间都是含糊不清的,可黄半仙不怕——借着农历的日子,老太太嘴里的时间即使再渺茫,他也能帮着找到确切的时辰。
04
黄半仙在推演卦象前,定会扯下肩头的白毛巾仔仔细细地擦净手,瞧着手净了,他随即敛住脸色清清嗓子,眼睛一闭,左手往外一摊,大拇指在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之间来回转几圈儿,等大拇指稳稳定下来了,他才缓缓睁开闪着精光的眼睛。
盯着手掌,见大拇指落在食指下面的“大安”上,黄半仙会含着笑喃喃说一句“看来是好事儿”;见大拇指歇在中指下端的“空亡”上,他会沉着脸低声对来人讲,“最近要仔细闪避着”。
来算卦的老太太自然不晓得黄半仙左手里面的玄机,她们脸上的表情多是随着黄半仙的脸色而流转。黄半仙的脸上若是含着笑,她们就知道是好事,黄半仙若是阴着脸半天不讲话,她们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当然,每逢发觉老太太脸上的神情不自然起来,黄半仙定会重新换上一副笑颜,他边掐动手指边宽慰对方,“别急别急,我给恁挑个‘大安’的时辰!”
就是靠着这样的本事,前来算卦的老太太没有一个是不满意的,并且,基本上人人都成了黄半仙算命摊子上的回头客。为此,旁边的顾瞎子没少说风凉话,说得最多的一句便是“小六壬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敢出来现眼”。
可不管顾瞎子怎么奚落,黄半仙依旧不羞不恼,摊子上有生意时,他自然埋头只顾忙自己的生意,若是没生意,他便起身逗一逗笼子里的画眉鸟。
不得不说,黄半仙养的画眉鸟的叫声着实好听,只要它一亮嗓子,就连集上打铁的牛铁匠也顾不上抡大锤了。哪怕老婆再嘟囔我打小儿就对村子西南角的那个院子充满了好奇,他都会借擦汗的由头放下大锤点根香烟听一会儿鸟鸣的曲子。
05
贾庄集上的人群慢慢散去了,黄半仙也就蹬着自行车慢悠悠地回家了。只要不逢集,黄半仙就很少出门——闲着的时候,村子里的其他老人喜欢聚在村口聊天晒暖儿我打小儿就对村子西南角的那个院子充满了好奇,可黄半仙不一样,他喜欢守在家里摆弄那一堆花花草草,即使花草已经寻不出一片杂叶一根乱枝了,可他依旧爱挥着剪刀在上面咔嚓来咔嚓去。
伺候好花草,若是还有闲工夫,黄半仙喜欢和旁边的彭老头儿在自家门前的柳荫里下象棋。在我的童年印象里,每次黄半仙坐在石桌子旁下棋时小六壬算到空亡怎么办,总会有人拎着红纸来求字。
王家庄里的人都知道,黄半仙写得一手工整的颜楷,虽然水平及不上县城里有名气的书法家,可这样的字挂在门上也算敞面了。再说,黄半仙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有福气的人,不仅自己高寿,而且早已经子孙满堂——有红事的人家,谁不愿意向他讨几副红对子沾沾福气啊!
对于上门讨字的人,黄半仙向来是来者不拒。看到来人怀里捧着红纸,黄半仙二话不说就将手心里的象棋往石桌子上一拍,观战的老伙计自然知道,这是要他顶上去的意思。
老伙计们在外面继续下棋,黄半仙则在堂屋里饱蘸浓墨写着红对子,直到来人搓着手忙不迭地连说几个“尽够了”,他才捋着花白的胡须歇住了毛笔。那会儿,来人虽然不会立马奉上润笔费,可事后一大包喜糖肯定是少不了的。
06
那些年,不光有婚事的人家喜欢找黄半仙,家里添了娃娃的人家也喜欢上门寻黄半仙讨个名字。
给孩子取名字前,黄半仙总不忘细细盘问一遍孩子的生辰八字,边问他的大拇指边在指间走走停停地转动——算着孩子五行里缺水,黄半仙定会在孩子的名字里安一个带水的字;掐着孩子的五行里少金,他就会挑几个带金字旁的字供大人们选。
现在,王家庄里凡是叫“阿铭”、“阿铎”、“阿锦”、“阿锋”的娃娃小六壬算到空亡怎么办,他们的名字无疑都是出自黄半仙之手。
取好了名字,来人定会恭敬地奉上一筐煮熟的红鸡蛋或者一大包新鲜的蔬菜,不管是什么,哪怕是一小包不起眼的鸟食,黄半仙都会欣然接受。
如今,黄半仙虽然已逾冻梨之年,可他依旧喜欢背着手往贾庄集西面的树行子里跑,不过他不再帮人算卦了——即使是熟人带着厚礼相托,他依旧含笑摆着手给推掉。
07
听村里老人讲,黄半仙最后一次卦是算给自己老伴儿的。望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老伴儿,黄半仙默默起了一卦,当老伴儿突然坐起身子高声吵着要吃饺子时,黄半仙的眼睛当时就红了起来。
那天,黄半仙的老伴儿吃了满满一大海碗饺子,肚子里的饺子还没消化,她就咽气了。从此,黄半仙就决计不再给人算卦了。
听黄半仙的儿子讲小六壬算到空亡怎么办,黄半仙那张写着“测吉凶”的黄棉布一直收在西屋的柜子里,柜子正上方端正地挂着老太太的遗像。
现在的黄半仙,虽然看起来已经与村子里的其他老头儿没什么两样了,可每次路过他家那个鸟鸣花香的院子,我却总觉得里面奇妙得很。
至于奇妙在什么地方,我一直说不上来,也许是屋后的梅花开得太过绚烂,也许是门前的画眉鸟叫得太过清脆,也许是里面的老头儿总爱一个人蹲在院子里低头掐动手指头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