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浦国雄教授:风水地理说简史在进入正题之前,我想先概述一下
三浦国雄教授是“洞天福地”研究的开拓者,他自1983年开始陆续发表了与这一题目相关的论文多篇。现承蒙三浦国雄教授惠允以及土屋昌明教授的协助,我们将其中部分研究的中文版转载于此,以飨读者。本文是三浦先生“洞天福地”系列研究的第三篇其中一段,原题为《风水地理说与〈真诰〉》,收入《不老不死的欲求:三浦国雄道教论集》,四川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307-331页。
一、风水地理说简史
在进入正题之前,我想先概述一下作为“背景”的以魏晋南北朝时期为中心的风水地理说。话虽如此,其教义或技术被扩展到庶民阶层,并作为一种社会习俗而被固定下来,要等到宋代之后,《真诰》的时代总算刚刚度过黎明期,留下来的资料并不那么丰富。托名郭璞的风水说“经典”《葬书》,实际上成书于唐代或宋代三浦国雄教授:风水地理说简史在进入正题之前,我想先概述一下,冠以管辂之名的《管氏地理指蒙》据说也是晚唐的作品。当时应该已经出现不少的风水书,遗憾的是均无存世。相反,《真诰》的记述也不是没有可能填补风水史的空白。
风水相关书籍所记录的最早文献,是《汉书》艺文志。列在六术之中五行类的《堪舆金匮十四卷》、形法类的《宫宅地形二十卷》,从书名可以让我们预想到它们与后世的风水说有着某种关联。“堪舆”后来成为风水的别称六壬术语解释,是风水史上的重要概念。何晓昕推测它们的内容与六壬术(通过六壬式盘占卜日时的吉凶)和图宅术(根据主人的姓与住宅相合与否来占卜吉凶)有关。就“堪舆”来说,原本只是与择日有关的占术。东汉王充《论衡·讥日》有“堪舆历”一词,孙人和注曰“古代堪舆,仅为择日之用,与葬历、图宅术等,固有别矣”,我也颇有同感。《后汉书·王景传》引用王景之话说“家宅禁忌、堪舆日相之属”,“堪舆”在此与“日相”结合在一起,与“家宅禁忌”(或许是后来的阴宅、阳宅风水的原型)分别罗列。在《隋书》经籍志的五行类,书名中包含“堪舆”二字的十种书籍,被分在不同于《宅吉凶论》《五姓墓图》等风水书的分类中。那么,为什么“堪舆”会成为风水的别名呢?我猜测可能是风水在综合地气影响力(龙脉等)和天气影响力(择日等)的基础上而出现时,作为后者术语的“堪舆”被原封不动地转用了。
我想稍微谈一谈《汉书》艺文志的“宫宅地形”。此书与《山海经十三篇》《相人二十四卷》《相宝剑刀二十卷》等书同列,由此推之,它或许是今天阳宅风水的原型,是从“地形”来判断家的吉凶。另外,在《隋书》经籍志的五行类,与《宅吉凶论三卷》一起被著录的有《地形志八十卷》(庾季才撰)。
关于汉代的风水,《论衡》中还有几个相关资料,还出现了类似阴宅(墓地)风水的东西。《后汉书·袁安传》记载了一位不认识的“书生”告诉他在此地安葬他父亲的话,将会世代高官辈出,按照书生的话做了之后,果真“累世隆盛”。不过,缺少有关地形的具体记述。此外,《郭躬传》记载了升任司徒的吴雄在少年时代的逸闻,“医巫”们皆反对并说如果那样埋葬的话就会灭族,然而他却毫不介意,埋葬母亲时既没有“封土”,也没有择日。可见墓地的择地和择日风俗在当时才刚刚开始普及。
描绘有灵兽、日月的西汉墓葬壁画,引自洛阳博物馆:《洛阳西汉卜千秋壁画墓发掘报告》,《文物》1977年第6期,页10,11。(本图为编者所加)
接着到了魏晋时代,稍微多了一些资料。特别是有关墓地风水的记载比较显著。其中《三国志·管辂传》的两个小插曲,在考察《真诰》的风水上尤为重要。其一是不管哪个风水史论著都会提到的占墓。对于以征讨高句丽著称的魏国将军毋丘俭的墓,管辂是这样判断的:“玄武藏头,苍龙无足,白虎衔尸,朱雀悲哭”,预言这一家不出两年必遭灭族,最后果如其言。可以说,这是运用四神(四灵)进行占墓的最经典事例。关于四神,也有人认为是墓中的四个神像(壁画、画像石等),但是,我比较赞成指周围地形的说法。依我的想象,可能是如下的意思:在这块墓地的背后,理应成为此墓之关键的山过于低矮,无法发挥镇墓的作用(玄武藏头),本应左右环抱墓地的低矮丘陵,一方不够长(苍龙无足),一方没有气势(白虎衔尸),前方的池泽干涸(朱雀悲哭)。运用四神判断墓地的这种做法,以稍微变形的形式亦出现于《真诰》之中,我想留到后面来探讨。
另一个记载是以往都不太被注意的,我觉得在思考《真诰》的墓观念时是不可忽视的。郭恩兄弟三人都患有蹩疾(跛脚),于是让管辂来算卦,管辂说“卦中有君本墓,墓中有女鬼三浦国雄教授:风水地理说简史在进入正题之前,我想先概述一下,非君伯母,当叔母也”,并揭发郭恩的旧恶,“昔饥荒之世,当有利其数升米者,排著井中,啧啧有声六壬术语解释,推一大石,下破其头,孤魂冤痛,自诉于天”。被说中的郭恩,流泪服罪。此处把病因与墓地和死者的怨恨关联起来进行认识。这正是《真诰》中经常出现的“冢讼”和“冢注”。
到了《晋书》(唐修),风水的记载就更多了。先说羊祜的故事。相墓的说“祜祖墓所有帝王气,若凿之则无后”,羊祜不喜欢“帝王气”,就把它挖开了,那个相墓的又说“犹出折臂三公”。后来,羊祜落马,把手臂摔断了,虽位列三公,却没有子嗣。
值得注意的是,在上述的墓地风水记载中,已经出现了“气”,还有似乎已经专业化了的相墓者。关于后者,在可谓皇甫谧遗言的葬送论《笃终》中,出现了“师工”,也许把这些人称为风水师,更容易理解。宋明帝讨厌丘陵出现龙的云气,被派去“占视”的“相墓工”高灵文也是如此(《南齐书·祥瑞志》)。相宅的似乎也职业化了。魏舒少年丧父,被寄养在母亲的亲戚宁氏家,宁氏建了房子、来看房子的“相宅者”说“当出贵甥”(《晋书·魏舒传》)。魏舒就是南岳魏夫人(华存)的父亲。可以看见大地所发之气的“望气者”,也是风水师的原型之一(《南史·齐本纪下》等)。
《晋书》记载风水的最精彩人物,无论怎么说都是堪称万能天才的郭璞。后世,他被托名为《葬书》的作者,被尊为风水术的鼻祖,其原因似乎在于《晋书》的记载。《晋书》本传记载了他大量的占例,其中有关风水的卜地一例,占墓二例。虽然都是大家所熟知的,但重要就是重要,所以,我想在此介绍一下后者。其一是关于母亲墓地的选定,他硬是选择了一块虽说是陆地,却离水边很近的墓地,后来果真变成了桑田。另一个更为重要,郭璞对一位害怕葬于“龙角”而遭到灭族的施主说,此地是“龙耳”,三年之内必有天子造访此地。后来测八字518,他的预言成了现实。为什么说重要呢?因为后来的风水说经常使用“龙脉”“龙穴”等带“龙”的词语,而郭璞的故事属于最早期的例子。不过,此处所言“龙角”和“龙耳”,有各种各样的解释,我觉得这是就事而论的地形术语,也就是说,他将墓所一带判断为龙。再深入一步说,说明郭璞的时代龙脉观念已经萌芽。
《郭璞传》还记载了一位名叫郭公的人,“以《青囊中书》九卷与之(郭璞)”。《青囊中书》的原意应该是“装在青色布袋中的书”,后世将其视为以此为名的风水书,成为尊奉郭璞为风水鼻祖的根据之一。但是,《晋书》并没有记载他撰写有风水书,而且此书被弟子偷走并焚毁了,因此,把此书当作郭璞撰写的风水书,不过是一种虚构。
作为占墓名家的郭璞,也出现于《南史·张裕传》。顺便说一句,史书类虽没有记载,传说中的郭璞墓现存江苏省镇江市,盘踞在高大的巨石之上,实在是奇怪的家伙。
关于郭璞,还有一个不能忽视的重要事实,即与徐迈的关系。这也是出于《晋书》(附在《王羲之传》),据说许迈在苦恼彷徨的年轻时代拜访郭璞,希望为自己的将来算一卦。出来的卦是泰卦上六爻,郭璞劝他说“君元吉自天,宜学升遐之道”六壬术语解释,《晋书》认为这个启示决定了许迈后来的生活方式。我完全不想狡辩说许迈当时从郭璞那里获得了占墓术之类,不过,也不能否定,事实上许迈与郭璞拥有着共同的精神空间。
这个时代,有关王陵风水的关注度也获得了提高。“望气者”感知群山发出“王气”的记载并不罕见。传说秦始皇听到“望气者”报告金陵(今南京)有“王气”之后,断其“地脉”,改名秣陵的故事出现于魏晋之后。此外,所谓“帝旧茔在武进彭山,冈阜相属,数百里不绝,其上常有五色云,又有龙出焉”,是对南齐萧道成祖墓的叙述,成为后来萧道成(齐太祖)登祚的预兆(《南史·齐本纪上》)。
六朝时期的穹窿顶墓室,引自社科院考古所洛阳汉魏城队、洛阳古墓博物馆:《北魏宣武帝景陵发掘报告》,《考古》1994年第9期,页805。(本图为编者所加)
三浦国雄,1941年生于日本大阪。大阪市立大学文学部中国学科毕业后,进入京都大学文学研究科博士课程深造,专攻中国哲学史。先后任教于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东北大学、大阪市立大学、大东文化大学,现任四川大学文化科技协同创新研发中心教授。研究领域包括中国古代的文化、思想与宗教,以及东亚文化比较研究等。著有《朱子》(1979年)、《王安石》(1985年)、《易经》(1988年)、《中国人的处所》(1988年)、《朱子、气与身体》(1997年)、《不老不死——中国人的梦想与实践》(2000年)、《风水、通书与阴阳先生一一作为中国文化边缘的冲绳》(2005年)、《朱子传》(2010年)等多部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