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的故事:处处中秋此,不知何处亦群英
王阳明的故事:处处中秋此,不知何处亦群英
一
1527年(明嘉靖六年),在领旨前往思恩、田州平定叛乱之前的中秋夜晚,55岁的王阳明在家乡宴请门人于天泉桥的碧霞池畔,众人酒酣耳热,谈笑鸿儒,兴致盎然。
皎洁的月光也为当晚的盛会笼罩上了一圈神圣的光环,在光环的中心,阳明先生提壶执杯,即兴赋诗:
处处中秋此月明,
不知何处亦群英?
须怜绝学经千载,
莫负男儿过一生!
影响尚疑朱仲晦,
支离羞作郑康成。
铿然舍瑟春风里,
点也虽狂得我情。
“不知何处亦群英”、“须怜绝学经千载”、“莫负男儿过一生”、“点也虽狂得我情”,荡涤胸襟,豪情万丈,当一个人知道自己注定要成为传奇,那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和自豪!
王阳明的自信来自于他所创立的心学。在他天才般构建的儒家体系下,儒、道、释自此归一。
然后,他昭告天下,我的成功可以复制。他说,人跟黄金一样,黄金分量有大小,但从成色上讲,贩夫走卒和圣人贤哲,没有差别,人人皆可为圣贤。
一个普通人,可以和孔子比肩,光是想一想佛家道家儒家的思想境界,都能笑出猪叫。
但激情退却,冷静想一想,从“可以为圣贤”到“真正成为圣贤”,不知道要跨过多少个王健林所谓的“人生小目标”。
圣人、首富的小目标,对于普通人而言,是一生不可逾越的高山。
事实也印证了这一点,王阳明成为了儒家的最后一位圣人,心学也成为了儒家思想的最后一座高山。在他之后,儒家并没有大步流星地迈向新时代,焕发新气象,而是陷入了不可挽回的颓势,晚明儒生的放浪不羁、集体变节,清朝儒生要么自称奴才,要么俯首于故纸堆中,直至“五四运动”被一顿穷追猛打。
二
当然,如果要让心学来背这些锅,显然是屈打成招。但不可否认,心学对于儒、道、释的融合,也许像王阳明这样的天才,可以驾轻就熟,手到擒来。但对于后来的心学弟子而言,并不具备这样的境界和能力,如同金庸笔下的历任明教教主,光有“乾坤大挪移”的心法,但练不出“乾坤大挪移”的神功,甚至走火入魔,对于心学的弟子,所谓“走火入魔”,就是丢掉了儒家的主体精神。
今天,面对不同的传统文化和西方文化,我们似乎格外强调要包容,要融合。但是包容总要有个边界,融合也要有条底线,那就是不能丢失特定思想文化的主体性。
各自文化的边界意识特别重要,这是弘扬传统文化的时候特别根本的问题。
从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中诞生的儒、道、释,构成了中华民族最深层的文化—心理结构,其最根本的差别是他们对于世界的看法。
三
儒家和道家都认为,在大千世界纷繁复杂的现象背后,都有最普遍,最终极,最至高的“道”。
儒家认为,道是有意志、有目的王阳明的故事:处处中秋此,不知何处亦群英,是人格化的道。
因此,儒家之道的本质是主体之道。孝道,中道、仁道……通过个体身心秩序的重建来实现公序良俗以及人道价值的回归。
儒家关注所谓“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的“人禽之辨”,所追问的是何为人的问题。
对于儒家而言,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具有自觉的伦理意识,从孔子的克己复礼为仁,到孟子的“四端说”,再到宋明理学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阳明心学的致良知。儒家历来都有强烈的济世情怀和价值追求,希望构建完善的人格来为天下做表率。
四
道家则认为,道是无意识,无目的,是客观规律,所谓“天道无情”。
因此,道家之道本质上是客体之道,道是自然而然地运行,天下苍生在大道之中并没有亲疏远近之别,不会因为你是人,就高看一眼,也不会因为那是蝼蚁就轻贱一分,庄子《齐物论》所表达的“万物齐同”就是这一观点。
修道之人是真理的体悟者。道家所关注的是,人如何合道,达到自然而然的状态。
在道家看来,真正意义上完美的人格,应该走向或回归自然的大道之中。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造化,天下不需要什么表率,道家人也不希望自己成为世人学习的榜样。
五
佛家,尤其是六祖慧能之后的禅宗,则迥异于儒、道,认为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道”,现象就是现象,没有什么所谓背后的力量在操纵,世界的意义是由其自身决定的,而不是由道(外因)决定的,“真即实,实即真”,存在本身就是世界意义的全部。
《赵州录》记载:
“时有僧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师云:‘庭前柏树子!’
学云:‘和尚莫将境示人。’
云:‘不将境示人。’
云:‘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师云:‘庭前柏树子!’”
问的人,以为赵州和尚用“庭前柏树子”比喻“祖师西来意”,而赵州却不是比喻,他本意就是“庭前柏树子”,就在当下,就在眼前,不要去想什么背后的种种。
六
正是因为儒道释对于世界意义认知的根本性差别,因此他们对于世界的态度也是不同的王阳明的故事:处处中秋此,不知何处亦群英,也导致了不同的人生态度。
儒家对于世界和人生的态度,是实现自我,化成世界。儒家要“成圣贤”,但实践起来,渐趋严苛,通情达理的一面越来越少,儒家往往把道德的标杆立得太高,成为绝大多数人都达不到的标准,既然都达不到,也就意味着绝大多数都无法成为君子,既然都不是君子,哪里还有君子小人之分,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性也就消失了。
道家对于世界和人生的态度,是与道合一,观赏世界,道家要“做自己”;道家比儒家更亲和,但实践起来,容易太主观、太自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自我的发现,也容易停留在欲望和情绪中,将私我等同于自我,如何发现自己的自性,成为自己的主人,摆脱欲望和情绪的左右,这是道家面临的课题。
佛家对于世界的态度,是苦集灭道,舍离世界,佛家要“求解脱”。佛家的解脱,是要“离开生命之苦”,而离开生命之苦,首先要承认“生命”是苦的佛家道家儒家的思想境界,对于人的常识是一种挑战。此外,佛家的本质上是宗教,他将世俗生活和神圣生活分割开来,佛教要僧徒摆脱尘缘,而一般老百姓显然是做不到的。况且佛家最终要前往的是极乐净土,而不在当下的尘世,在中国的文化传统里,没有彼岸的世界,我们的追求一直都在此岸。
作为普通人,也许我们不能像阳明先生那样,将此生过成传奇,但我们也希望将自己仅有的,独一无二的人生过得不那么凡俗佛家道家儒家的思想境界,让每一个平凡普通的日子能过得有趣,能在当下的这个世界闪耀光彩,哪怕只有那么一点,哪怕只能照亮身边人,甚至只是自己。
这样的期望,需要的不仅仅物质上的支持,更重要的还有来自于精神的力量。
身为中国人,是很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一件事,我们有着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为我们提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量,但前提是,我们能否真正地找到合适自己的那座宝藏,并找到打开宝藏之门的钥匙。